~@{唯有芙音}@~

也許是太過想念父親，所以想寫篇文章。
文章很長，慎入。

--正文開始--

小時候對父親的印象是很模糊的，因為兩歲發高燒造成聽力受損，我的說話能力不足一歲的弟弟，我爸咬牙讓我北上學習說話，我父母在台東工作，我一個人寄養在教授口語的老師家，忍受孤獨，犧牲童年，只為了可以好好跟人溝通。

當我喊父親一聲爸，他悲喜交加，喜的是他終於聽到我能喊他爸，這是作為父親的喜悅；悲的是他沒有能力教我口語，把我留在台北一個人，沒有享受天倫樂，他對我很愧疚。

我從三歲半獨自離鄉北上，踏上艱辛的求學之路，一待，便是八個寒暑。也因為沒有父母在身邊陪著，我學會了什麼事情隱藏起來，終於，我的心再也承受不了滿溢的孤獨，加上幼時不能理解為什麼父母要把我丟在台北，於是把所有的矛頭對準父母，孤獨轉化成恨，刺向父母。

父母把我接回台東，我封閉了自己，對於自身的聽障完全無法認同，承受我與旁人的「不一樣」，聽障成了樊籠，阻隔我與旁人。在台東的國中小的過程，承受別人對我的不少霸凌，別人總是嘲笑我的講話與他人有異，學著我的說話方式，嘲弄著我。

但自小承受孤寂早就什麼事情都不肯說的我，自然不會跟父母哭訴，我堅強獨自面對，在夜深人靜中躲在棉被，枕頭默默的收藏我滾燙的淚水。

國中發現自己對於學長胴體的愛戀，總是趁學長班上沒人偷溜進去，聞著學長的外套，貪婪的吸吮所遺留的體味，但意識到這樣的「不一樣」，我覺得我好變態，我到底是什麼東西？看著其他同學挽著女孩，說這是我馬子，交換A漫，討論哪個女優正。

我嗅到危險的訊號，當我被迫成為「不一樣」的時候，同學是怎樣用「不一樣」來羞辱我，我明白不能說，對於父母也更加是如此，我拿著「聽障」做為保護色，一次次躲過性別霸凌，儘管仍然被同學拿著口音奇怪嘲笑，但至少，比起性別霸凌，我還能承受。

我的父母，因為是雙薪家庭，為了我的昂貴助聽器費用，不得已早出晚歸，我父親甚至為了應酬，每天被客人灌了不少酒，我每天起來看不到父親的身影，晚上入睡也看不到父親對我說晚安。

在一次初二回娘家，在火車上累積起來的怨懟終於讓我炸裂，我憤怒的對他吼：「你為什麼當初要把我丟在台北？」

父親承受了我的情緒，默默的流下眼淚：「兒子，如果能重來，我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。」我無法理解，我不能理解。

到了大學，離開了台東北上求學（是的我一半的人生都在台北），不斷的尋找自己，認識自己，花了五年的時間認同自己，無論是聽障或同志身份。（台北資源多，花花世界XD）

意識到同志並不是錯，與生俱來無法改變，我談戀愛，倉促的用電話與母親出櫃，母親無法想像他的兒子會變成這模樣，過了幾天，我問了父親：「母親的狀況如何？」父親只對我說：「兒子，你快樂就好。傳宗接代的壓力到我這裡為止就好，爸爸親戚我替你擋，現在很多人都不結婚，有沒有小孩沒關係，最重要的是：你快樂就好。爸就很高興了。」我哭了，我終於明白父親對我的重視，也明白父親是愛我的。

七年前，父親病了，診斷出巴金森氏症。經過一連串的治療，追查到最後，才發現並不是巴金森氏症。

「小腦萎縮症。」白袍者宣判。

父親辭了工作，我才明白父親為了我，不惜應酬賺錢讓我可以過得很快樂，至少是衣食無憂。病魔慢慢的奪走他的行走能力，奪走了他的言語能力。

兩年前，我把我的伴侶帶來家裡給父親看，爸爸用著殘存的說話能力：「要好好珍惜。爸爸覺得這個人很棒。」他用堅定的眼神看著我。

伴侶盟同志婚姻法案連署，爸爸一點都不猶豫的叫我幫他寫，蓋著印章，他說：「我希望能參加兒子的婚禮。」

我恍然明白，那年在火車車廂裡，那段話的用意：爸爸都是為了我好。

有一天我閃爍的眼光問了解爸爸：「如果我跟XX（我男友的名字）結婚，你要去嗎？」爸爸已經坐輪椅，再也說不出什麼話，他很努力的一個一個字說：「我…要…去…，但…我…不…能…去…台…中。」我笑著說：「爸爸我們可以辦在台東啊。」爸爸凝視著我，點點頭。

今年三月，在睡夢中離開了，笑得很安詳，大概是我前晚回來台東陪父親，那一天早上，母親搖醒我哭著說：「爸爸走了。」

我看著那早已不會動的身軀，久久不能自己，爸爸你不是要幫我證婚嗎？爸爸你不是要參加我的婚禮？爸爸你即使信仰不支持同志（我爸是基督徒），卻也無條件支持我這個兒子。

我的伴侶連夜趕來，陪我走過。在父親的告別式，他請假出席了父親的告別式。

我告訴父親：「爸，你沒看錯，他是值得託付的人，是值得我珍惜的人。你叫我好好珍惜是對的。」

現在，父親走了四個月了。

「爸，我很想你。爸我好愛你。」我心裡這麼說。

我相信父親能聽見。